明史-张居正
阅读明史-张居正，和做古文翻译。
明史-张居正
張居正，字叔大，江陵人。少穎敏絕倫。十五為諸生。巡撫顧璘奇其文，曰：「國器也。」未幾，居正舉於鄉，璘解犀帶以贈，且曰：「君異日當腰玉，犀不足溷子。」嘉靖二十六年，居正成進士，改庶吉士。日討求國家典故。徐階輩皆器重之。授編修，請急歸，亡何還職。
居正為人，頎面秀眉目，須長至腹。勇敢任事，豪傑自許。然沉深有城府，莫能測也。嚴嵩為首輔，忌階，善階者皆避匿。居正自如，嵩亦器居正。遷右中允，領國子司業事。與祭酒高拱善，相期以相業。尋還理坊事，遷侍裕邸講讀。王甚賢之，邸中中官亦無不善居正者。而李芳數從問書義，頗及天下事。尋遷右諭德兼侍讀，進侍講學士，領院事。
张居正，字叔大，江陵人（今湖北荆州）。少年时聪慧超群（”颖敏绝伦”：史载其五岁识字，七岁通六经），十五岁考中秀才（”诸生”：明代府州县学生员统称）。巡抚顾璘（明代文学家，时任湖广巡抚）读到他的文章惊叹不已，称赞道：「此乃治国大才（”国器”：帝王辅佐之才的至高评价）。」不久后张居正乡试中举（”举于乡”：嘉靖十九年湖广乡试），顾璘解下自己的犀角腰带相赠（”犀带”：二品官员佩饰），并说：「你将来定会腰系玉带（明代一品大员方可佩玉带），这犀带配不上你。」
嘉靖二十六年（1547年），张居正考中进士（二甲第九名），入选翰林院庶吉士（”庶吉士”：翰林院见习官员，明代”储相”培养地）。他每日钻研国家典章制度（”日讨求国家典故”：反映其注重实务的为政风格），徐阶（时任礼部尚书）等重臣都十分器重他。后被授予编修之职（正七品史官），因事请假回乡，不久又返京复职。
张居正相貌堂堂（”颀面秀眉目”：身形修长，眉目清秀），胡须垂至腹部（长须在相学中被视为贵相）。他行事果敢担当（”勇敢任事”：如后来推行万历新政的魄力），以豪杰自居，但心机深沉难测（”沉深有城府”：暗示其政治手腕老练）。严嵩任首辅时（嘉靖朝权臣），猜忌徐阶，徐阶党羽多避祸隐居。唯独张居正泰然自若（”自如”：体现其政治平衡能力），严嵩居然也看重他的才干（”器居正”：严嵩曾赞其”此子他日必贵”）。
后升任右春坊右中允（正六品，太子属官），兼管国子监司业（”国子司业”：从四品，分管教学）。与国子监祭酒高拱（后任隆庆朝首辅）交好，两人常以宰相之业互勉（”相期以相业”：为万历初年”高张联盟”埋下伏笔）。不久调任裕王府讲读官（”侍裕邸”：裕王即后来隆庆帝），裕王极为赏识他，王府宦官也都与张居正交好。太监李芳（裕王亲信）多次向他请教经义，常谈及国家大事（反映其早介入权力核心）。后又升右谕德兼侍读（从五品），再晋侍讲学士（正五品），执掌翰林院事务（”领院事”：时年仅33岁便成翰林领袖）。
階代嵩首輔，傾心委居正。世宗崩，階草遺詔，引與共謀。尋遷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。月余，與裕邸故講官陳以勤俱入閤，而居正為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。尋充《世宗實錄》總裁，進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，加少保兼太子太保，去學士五品僅歲余。時徐階以宿老居首輔，與李春芳皆折節禮士。居正最後入，獨引相體，倨見九卿，無所延納。間出一語輒中肯，人以是嚴憚之，重於他相。
高拱以很躁被論去，徐階亦去，春芳為首輔。亡何，趙貞吉入，易視居正。居正與故所善掌司禮者李芳謀，召用拱，俾領吏部，以扼貞吉，而奪春芳政。拱至，益與居正善。春芳尋引去，以勤亦自引，而貞吉、殷士儋皆為所構罷，獨居正與拱在，兩人益相密。拱主封俺答，居正亦贊之，授王崇古等以方略。加柱國、太子太傅。六年滿，加少傅、吏部尚書、建極殿大學士。以遼東戰功，加太子太師。和市成，加少師，余如故。
初，徐階既去，令三子事居正謹。而拱銜階甚，嗾言路追論不已，階諸子多坐罪。居正從容為拱言，拱稍心動。而拱客構居正納階子三萬金，拱以誚居正。居正色變，指天誓，辭甚苦。拱謝不審，兩人交遂離。拱又與居正所善中人馮保郄。穆宗不豫，居正與保密處分後事，引保為內助，而拱欲去保。神宗即位，保以兩宮詔旨逐拱，事具拱傳，居正遂代拱為首輔。帝御平臺，召居正獎諭之，賜金幣及繡蟒斗牛服。自是賜賚無虛日。
徐阶接替严嵩成为首辅后（”阶代嵩首辅”：严嵩1562年倒台，徐阶继任），全心倚重张居正。嘉靖帝驾崩时（1566年），徐阶起草遗诏（涉及停止斋醮、宽赦言官等新政），特召张居正共同谋划（”引与共谋”：标志张居正进入决策核心）。不久张居正升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（从二品，兼具行政与学术头衔）。一月后，与裕王府旧僚陈以勤（后任隆庆朝首辅）同时入阁（”入閤”：明代内阁大学士始称入阁），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（正三品，正式进入权力中枢）。随即担任《世宗实录》总纂官（史书修撰最高职务），晋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（正二品），加封少保兼太子太保（从一品荣誉衔），距离五品学士之位仅隔一年余（”去学士五品仅岁余”：凸显其火箭式晋升）。
此时徐阶以元老身份任首辅，与次辅李春芳（嘉靖二十六年状元）都谦恭待士。唯独张居正最后入阁却端足宰相架子（”独引相体”：反映其强势作风），对九卿（六部尚书+都御史+通政使+大理卿）态度倨傲，从不主动结交（”倨见九卿，无所延纳”）。但他偶尔发言必中要害（”间出一语辄中肯”），群臣因此敬畏他，其威势远超其他阁臣（”严惮之，重于他相”）。
高拱因性格刚烈遭弹劾去职（1567年），徐阶也告老还乡，李春芳继任首辅。不久赵贞吉入阁（”易视居正”：赵轻视张居正资历浅），张居正便与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（旧交）密谋，召回高拱执掌吏部（明代六部之首），以此压制赵贞吉，架空李春芳（反映张居正”借力打力”的权术）。高拱复出后与张居正关系更密（”益相善”：形成”高张同盟”）。李春芳不久辞职，陈以勤也主动请退，赵贞吉、殷士儋等政敌相继被排挤罢官（”为所构罢”：凸显党争残酷），最终内阁只剩高、张二人把持朝政。
高拱力主与蒙古俺答汗和谈（”封俺答”：即隆庆和议），张居正全力支持，并授意王崇古（宣大总督）具体操办（此政策促成汉蒙数十年和平）。因功加封柱国（正一品勋爵）、太子太傅（从一品）。任满六年（1570年），再加少傅（正一品三孤）、吏部尚书（实权职务）、建极殿大学士（殿阁衔升级）。辽东击退土蛮立功（李成梁部战绩），晋太子太师（正一品）。最终达成边境互市（”和市成”：隆庆开关重要成果），封少师（三孤最高衔），其余官职如旧。
当初徐阶致仕时（1568年），曾令三个儿子恭敬侍奉张居正（为保家族）。但高拱深恨徐阶（因徐曾压制高拱），怂恿言官不断弹劾徐家（”嗾言路追论不已”），致徐阶诸子多被治罪。张居正婉转劝解高拱（”从容为拱言”），高拱稍有触动。然而高拱门客诬陷张居正收受徐家三万两白银（”拱客构居正纳阶子三万金”），高拱当面质问，张居正闻言色变指天发誓（”指天誓，辞甚苦”），高拱道歉称误信谗言，但二人从此生隙（”交遂离”：同盟破裂的导火索）。
同时高拱与张居正的盟友——司礼监冯保（掌印太监）交恶（”郄”：同”隙”）。隆庆帝病危时（1572年），张居正与冯保密谋后事安排（”保密处分后事”），引冯保为内应；而高拱欲驱逐冯保（反映外廷与内官权力博弈）。万历帝即位后（1572年六月），冯保借两宫太后（仁圣陈太后、慈圣李太后）懿旨驱逐高拱（史称”王大臣案”），张居正遂取代高拱成为首辅（明代最有权势首辅登场）。神宗在平台（紫禁城建极殿后云台）召见张居正，当面嘉奖并赐金帛、蟒袍（”绣蟒斗牛服”：超品级御赐服饰），自此赏赐不绝于日。
帝虛己委居正，居正亦慨然以天下為己任，中外想望丰采。居正勸帝遵守祖宗舊制，不必紛更，至講學、親賢、愛民、節用皆急務。帝稱善。大計廷臣，斥諸不職及附麗拱者。復具詔召群臣廷飭之，百僚皆惕息。帝當尊崇兩宮。故事，皇后與天子生母並稱皇太后，而徽號有別。保欲媚帝生母李貴妃，風居正以並尊。居正不敢違，議尊皇后曰仁聖皇太后，皇貴妃曰慈聖皇太后，兩宮遂無別。慈聖徙乾清宮，撫視帝，內任保，而大柄悉以委居正。
居正為政，以尊主權、課吏職、信賞罰、一號令為主。雖萬里外，朝下而夕奉行。黔國公沐朝弼數犯法，當逮，朝議難之。居正擢用其子，馳使縛之，不敢動。既至，請貸其死，錮之南京。漕河通，居正以歲賦逾春，發水橫溢，非決則涸，乃採漕臣議，督艘卒以孟冬月兌運，及歲初畢發，少罹水患。行之久，太倉粟充盈，可支十年。互市饒馬，乃減太僕種馬，而令民以價納，太僕金亦積四百余萬。又為考成法以責吏治。初，部院覆奏行撫按勘者，嘗稽不報。居正令以大小緩急為限，誤者抵罪。自是，一切不敢飾非，政體為肅。南京小奄醉辱給事中，言者請究治。居正謫其尤激者趙參魯於外以悅保，而徐說保裁抑其黨，毋與六部事。其奉使者，時令緹騎陰詗之。其黨以是怨居正，而心不附保。
居正以御史在外，往往凌撫臣，痛欲折之。一事小不合，詬責隨下，又敕其長加考察。給事中余懋學請行寬大之政，居正以為風己，削其職。御史傅應禎繼言之，尤切。下詔獄，杖戍。給事中徐貞明等群擁入獄，視具橐饘，亦逮謫外。御史劉台按遼東，誤奏捷。居正方引故事繩督之，台抗章論居正專恣不法，居正怒甚。帝為下臺詔獄，命杖百，遠戍。居正陽具疏救之，僅奪其職。已，卒戍台。由是諸給事御史益畏居正，而心不平。
當是時，太后以帝沖年，尊禮居正甚至，同列呂調陽莫敢異同。及吏部左侍郎張四維入，恂恂若屬吏，不敢以僚自處。
万历皇帝（明神宗朱翊钧）对张居正虚心倚重（”虚己委居正”：十岁登基的幼主与首辅的特殊关系），张居正也慷慨以天下兴亡为己任，朝廷内外都期待他的治国风采（”中外想望丰采”：史载当时”海内肃然，称治平”）。他建议皇帝恪守太祖制定的制度（反映其”法祖”施政理念），不必频繁变革，但强调讲学明理、亲近贤臣、体恤百姓、节省用度等当务之急（对应万历新政四大纲领）。皇帝深表赞同。
张居正主持京官考核（”大计廷臣”：明代六年一度的京察制度），罢免不称职及依附高拱的官员（清洗政敌巩固权力），并拟诏书召集百官当庭训诫（”廷飭”：万历元年御门听政名场面），群臣无不战战兢兢（”惕息”：凸显张居正威势）。皇帝欲尊崇两宫太后，按旧例（”故事”：明制），皇后（陈皇后）与皇帝生母（李贵妃）同称皇太后，但徽号需有区别。冯保为讨好皇帝生母（”保欲媚李贵妃”：冯保与李太后政治联盟），暗示张居正并行尊号。张居正不敢违抗，最终议定尊陈皇后为仁圣皇太后，李贵妃为慈圣皇太后（打破礼制先例），两宫地位等同。慈圣太后移居乾清宫（皇帝寝宫）抚养幼帝，内廷倚仗冯保，而朝政大权尽归张居正（形成”太后—宦官—首辅”三角权力结构）。
张居正施政核心在于：
- 强化皇权（”尊主权”：通过强化皇帝权威推行改革）
- 考核官吏（”课吏职”：即著名的考成法）
- 严明赏罚
- 统一政令 即便边疆万里之外（如云南、辽东），朝廷政令朝发夕至（”朝下而夕奉行”：反映行政效率改革成效）。黔国公沐朝弼（云南世袭勋贵）屡次犯法，当逮捕治罪，群臣畏其势力不敢行动。张居正提拔其子继承爵位（”擢用其子”：明制勋贵袭爵需皇帝批准），派特使擒拿沐朝弼，沐氏竟不敢反抗。押解到京后，张居正请免其死罪，囚禁于南京（既维护法纪又避免激变）。
漕运河道疏通后（”漕河通”：潘季驯治黄淮工程成果），张居正发现赋税运输常因春汛延误，导致河道决堤或干涸。于是采纳漕运官员建议，改在孟冬（农历十月）开展漕粮运输，次年春前完成（避开汛期），大幅减少水患损失。此法推行数年后，太仓（国库）存粮可支用十年（”太倉粟充盈”：万历十年太仓存粮达1300万石）。边境互市获得大量马匹（”互市饶马”：隆庆和议后蒙古每年贡马），遂削减太仆寺（掌管马政）养马数量，改让百姓折银代缴（”令民以价纳”：实物税转货币税改革），太仆寺积银达四百余万两（财政改革重大成果）。
推行考成法整顿吏治：原先六部与都察院（”部院”）交办地方的事务，常被拖延不报。张居正规定按事项轻重缓急设定办理期限（”以大小缓急为限”），延误者治罪。自此官员不敢敷衍，行政效率焕然一新（”政体为肃”）。南京有小宦官醉酒辱骂给事中，言官要求严惩。张居正将言辞最激烈的赵参鲁贬官外放以安抚冯保（平衡舆论与宦官关系），又私下劝冯保约束党羽不得干涉六部事务（”徐说保裁抑其党”）。对于出京办事的宦官，常派锦衣卫（”缹骑”）暗中监视。宦官集团因此怨恨张居正，但也不敢完全依附冯保（反映其制衡手段）。
张居正认为地方御史常欺压巡抚（”凌抚臣”：监察官与地方大员矛盾），决心打压其气焰。御史稍有过失便严词斥责（”詬責隨下”），并命令其上级考核问责（建立垂直监管）。给事中余懋学上书建议施行宽大之政，张居正视为影射自己（”以为风己”），将其革职。御史傅应祯继续进谏，言辞更为激烈，被下诏狱杖责后流放。给事中徐贞明等人集体探监送食（”视具橐饘”：古代对囚犯送饭的雅称），也被逮捕贬谪。御史刘台在辽东误报军功，张居正按律追责，刘台反上疏弹劾张居正专权违法。张居正大怒，皇帝将刘台下诏狱杖责一百并发配边疆。张居正假装上疏求情（”阳具疏救之”），最终仅革去刘台官职，但暗中仍将其流放（”卒戍台”：体现其睚眦必报的性格）。自此言官愈加畏惧张居正，但内心愤懑不平（埋下死后被清算的伏笔）。
当时因皇帝年幼（万历即位时十岁），李太后对张居正极为敬重（”尊礼甚至”：史载太后称”先生”），内阁次辅吕调阳（”同列”）唯命是从。及至张四维（晋商背景）入阁任吏部左侍郎，对张居正恭敬如属官（”恂恂若属吏”），丝毫不敢以同僚自居（折射首辅专权程度）。
居正喜建豎，能以智數馭下，人多樂為之盡。俺答款塞，久不為害。獨小王子部眾十余萬，東北直遼左，以不獲通互市，數入寇。居正用李成梁鎮遼，戚繼光鎮薊門。成梁力戰卻敵，功多至封伯，而繼光守備甚設。居正皆右之，邊境晏然。兩廣督撫殷正茂、凌雲翼等亦數破賊有功。浙江兵民再作亂，用張佳胤往撫即定，故世稱居正知人。然持法嚴。核驛遞，省冗官，清庠序，多所澄汰。公卿群吏不得乘傳，與商旅無別。郎署以缺少，需次者輒不得補。大邑士子額隘，艱於進取。亦多怨之者。
時承平久，群盜蝟起，至入城市劫府庫，有司恆諱之，居正嚴其禁。匿弗舉者，雖循吏必黜。得盜即斬決，有司莫敢飾情。盜邊海錢米盈數，例皆斬，然往往長系或瘐死。居正獨亟斬之，而追捕其家屬。盜賊為衰止。而奉行不便者，相率為怨言，居正不恤也。
慈聖太后將還慈寧宮，諭居正謂：「我不能視皇帝朝夕，恐不若前者之向學、勤政，有累先帝付托。先生有師保之責，與諸臣異。其為我朝夕納誨，以輔台德，用終先帝憑幾之誼。」因賜坐蟒、白金、彩幣。未幾，丁父憂。帝遣司禮中官慰問，視粥藥，止哭，絡繹道路，三宮膊贈甚厚。
张居正热衷于建功立业（”喜建豎”：指推行万历新政），善用权术驾驭下属（”智数”：含韬略与机变双重意味），众人多愿为其效力。俺答部已归顺（”款塞”：隆庆和议后蒙古称臣），唯独小王子部（蒙古土默特分支）十余万众盘踞辽东，因未获互市资格屡屡犯边。张居正委任李成梁镇守辽东（”镇辽”：李氏镇辽22年，斩首十万级），戚继光镇守蓟州（”守备甚设”：戚继光建空心敌台、练车步骑营）。李成梁屡立战功封伯爵（万历七年封宁远伯），戚继光完善防御体系，张居正力挺二人（”皆右之”：给予特殊奏事权），终使边境安宁。两广总督殷正茂、凌云翼等亦多剿匪有功（殷正茂平古田壮民起义，凌云翼征罗旁瑶乱）。浙江兵民两次暴乱（1573年杭州兵变、1582年绍兴民变），张居正派张佳胤（明代能臣）安抚即刻平定，故世人称其知人善任。
但张居正执法严苛：
- 整顿驿站系统（”核驿递”：裁撤超规驿卒，削减官员用驿特权）
- 裁汰冗余官员（”省冗官”：万历九年裁革冗官19%）
- 清理地方官学（”清庠序”：淘汰冒籍生员） 导致士绅利益受损——官员不得乘驿马（”不得乘传”：传指驿站车马），与商旅同等待遇；中央部院职位缩减（”郎署以缺少”），候补官员长期不得实授；大府州县科举名额紧缩（”额隘”），士子晋升艰难。怨声渐起。
当时天下承平日久（自隆庆和议后十余年无大战），盗贼蜂拥而起，竟有劫掠府库者（如1581年徐州劫银案），地方官多隐瞒不报。张居正严令：隐匿案情者，即使清官也必罢黜（”虽循吏必黜”）；捕得盗贼即刻处斩（打破”秋后问斩”惯例），严禁官员徇私。对劫掠边海粮饷者（明代漕运、盐政腐败重灾区），旧例虽判斩刑却多拖延致死（”瘐死”：狱中病死），张居正改为速斩并追捕家属（”独亟斩之”：引发”万历严打”争议）。盗患虽减，但政策激化矛盾（”相率为怨言”），张居正置之不理。
慈圣太后将迁回慈宁宫（万历六年皇帝大婚后），特谕张居正：「我不能再朝夕看顾皇帝，恐其荒废学业、懈怠政务（暗指万历八年皇帝醉酒杖责太监事件），辜负先帝托付。先生身负帝师重任（”师保之责”：太子太师+太子太保衔），当每日劝导皇帝（”朝夕纳诲”），以全先帝临终嘱托。」遂赐坐蟒袍（四爪龙纹）、白银、彩缎。
未几，张居正遭父丧（万历五年九月，父张文明病逝）。按制应丁忧27个月（”丁父忧”：明代官员守丧制度），但皇帝特遣司礼监太监携医送药（”视粥药”：打破文官不得结交内臣的禁忌），慰问使者络绎于途，两宫太后及皇帝赐赙仪（丧礼财物）极厚。
戶部侍郎李幼孜欲媚居正，倡奪情議，居正惑之。馮保亦固留居正。諸翰林王錫爵、張位、趙志皋、吳中行、趙用賢、習孔教、沈懋學輩皆以為不可，弗聽。吏部尚書張瀚以持慰留旨，被逐去。御史曾士楚、給事中陳三謨等遂交章請留。中行、用賢及員外郎艾穆、主事沈思孝、進士鄒元標相繼爭之。皆坐廷杖，謫斥有差。時彗星從東南方起，長亙天。人情洶洶，指目居正，至懸謗書通衢。帝詔諭群臣，再及者誅無赦，謗乃已。於是使居正子編修嗣修與司禮太監魏朝馳傳往代司喪。禮部主事曹誥治祭，工部主事徐應聘治喪。居正請無造朝，以青衣、素服、角帶入閣治政，侍經筵講讀，又請辭歲俸。帝許之。及帝舉大婚禮，居正吉服從事。給事中李淶言其非禮，居正怒，出為僉事。時帝顧居正益重，常賜居正札，稱「元輔張少師先生」，待以師禮。
居正乞歸葬父，帝使尚寶少卿鄭欽、錦衣指揮史繼書護歸，期三月，葬畢即上道。仍命撫按諸臣先期馳賜璽書敦諭。范「帝賚忠良」銀印以賜之，如楊士奇、張孚敬例，得密封言事。戒次輔呂調陽等「有大事毋得專決，馳驛之江陵，聽張先生處分。」居正請廣內閣員，詔即令居正推。居正因推禮部尚書馬自強、吏部右侍郎申時行入閣。自強素迕居正，不自意得之，頗德居正，而時行與四維皆自昵於居正，居正乃安意去。帝及兩宮賜賚慰諭有加禮，遣司禮太監張宏供張餞郊外，百僚班送。所過地，有司節廚傳，治道路。遼東奏大捷，帝復歸功居正。使使馳諭，俾定爵賞。居正為條列以聞。調陽益內慚，堅臥，累疏乞休不出。
居正言母老不能冒炎暑，請俟清涼上道。於是內閣、兩都部院寺卿、給事、御史俱上章，請趣居正亟還朝。帝遣錦衣指揮翟汝敬馳傳往迎，計日以俟；而令中官護太夫人以秋日由水道行。居正所過，守臣率長跪，撫按大吏越界迎送，身為前驅。道經襄陽，襄王出候，要居正宴。故事，雖公侯謁王執臣禮，居正具，賓主而出。過南陽，唐王亦如之。抵郊外，詔遣司禮太監何進宴勞，兩宮亦各遣大璫李琦、李用宣諭，賜八寶金釘川扇、御膳、餅果、醪醴，百僚復班迎。入朝，帝慰勞懇篤，予假十日而後入閣，仍賜白金、彩幣、寶鈔、羊酒，因引見兩宮。及秋，魏朝奉居正母行，儀從煊赫，觀者如堵。比至，帝與兩宮復賜賚加等，慰諭居正母子，幾用家人禮。
户部侍郎李幼孜（张居正亲信）为讨好上司，率先提出”夺情”之议（”夺情”：官员遇父母丧应离职守制，但朝廷特许留任），张居正为之动摇。冯保也力主留任（反映宦官集团与首辅的利益捆绑）。翰林院王锡爵（后任首辅）、张位、赵志皋、吴中行、赵用贤（此五人史称”翰林五谏”）等纷纷反对，张居正拒不听从。吏部尚书张瀚因拒绝起草慰留诏书（”持慰留旨”：张瀚坚持”纲常不可废”），被罢官驱逐。御史曾士楚、给事中陈三谟等趁机联名上书请留，吴中行、赵用贤及员外郎艾穆、主事沈思孝、进士邹元标（此五人遭廷杖称”夺情五君子”）接连抗谏。结果均被施以廷杖（明代当庭杖责大臣的酷刑），贬谪流放。恰逢彗星现于东南（古人视彗星为灾异），舆情沸腾，街头遍贴谤书（”悬谤书通衢”：北京出现”张居正，夺情，天降彗星示警”标语）。皇帝下诏严禁非议（违者诛杀），风波方息。
朝廷特派张居正之子张嗣修（时任翰林编修）与司礼监太监魏朝（冯保亲信）快马赴江陵代行丧礼（”驰传往代司丧”：八百里加急驿站专送），礼部主事曹诰主持祭祀，工部主事徐应聘督办丧仪。张居正请求穿素服（青衣、角带为守丧装束）入阁办公、出席经筵（皇帝讲学），并请停发俸禄。皇帝批准。但在万历大婚典礼上（万历六年），张居正竟穿吉服出席，给事中李涞弹劾其违礼，反被贬为佥事。此时皇帝对张居正愈加倚重，御书常称”元辅张少师先生”（突破君臣礼制），待以帝师之礼。
张居正请求归乡葬父，皇帝派尚宝少卿郑钦、锦衣卫指挥史继书护送，限期三月返京（实际耗时五月）。并命沿途官员提前接驾，特赐”帝赉忠良”银印（仿永乐朝杨士奇、嘉靖朝张璁旧例），赋予密折专奏之权（”密封言事”：可绕过通政司直呈皇帝）。谕令次辅吕调阳等”遇大事不得决断，须快马送江陵由张先生裁定”。张居正趁机扩充内阁，举荐礼部尚书马自强（曾反对新政）、吏部侍郎申时行（亲信）入阁。马自强意外获选感恩戴德，申时行与张四维（晋党领袖）皆依附张居正，确保其离京期间权力稳固。
皇帝与两宫太后厚赐财物，司礼监张宏（冯保副手）率百官郊外饯行。所经之处，地方官跪迎（”守臣率长跪”：二品巡抚见首辅行跪礼），巡抚越界迎送（如河南巡抚跨省至湖北迎候）。过襄阳时，襄王（朱元璋后裔）破例以宾主礼宴请（明代规定官员谒亲王须行臣礼）；至南阳，唐王亦效仿。抵京郊时，司礼监何进设宴接风，两宫派太监李琦、李用赏赐御用器物（八宝金钉川扇象征皇权），百官列队相迎。入朝后，皇帝特准休假十日，赏赐金银绸缎，并引见两宫太后。
秋季，魏朝护送张母赵太夫人北上（”仪从煊赫”：用船80余艘，纤夫3000人），沿途观者如堵。抵京后，皇帝与太后以近乎家人之礼（”几用家人礼”：赐座、赐膳、执手问安）厚赏张氏母子，将首辅权威推至顶峰。
時帝漸備六宮，太倉銀錢多所宣進。居正乃因戶部進御覽數目陳之，謂每歲入額不敵所出，請帝置坐隅時省覽，量入為出，罷節浮費。疏上，留中。帝復令工部鑄錢給用，居正以利不勝費止之。言官請停蘇、松織造，不聽。居正為面請，得損大半。復請停修武英殿工，及裁外戚遷官恩數，帝多曲從之。帝御文華殿，居正侍講讀畢，以給事中所上災傷疏聞，因請振。復言：「上愛民如子，而在外諸司營私背公，剝民罔上，宜痛鉗以法。而皇上加意撙節，於宮中一切用度、服御、賞賚、佈施，裁省禁止。」帝首肯之，有所蠲貸。居正以江南貴豪怙勢及諸奸猾吏民善逋賦，選大吏精悍者嚴行督責。賦以時輸，國藏日益充，而豪猾率怨居正。
居正服將除，帝召吏部問期日，敕賜白玉帶、大紅坐蟒、盤蟒。御平臺召對，慰諭久之。使中官張宏引見慈慶、慈寧兩宮，皆有恩賚，而慈聖皇太后加賜御膳九品，使宏侍宴。
帝初即位，馮保朝夕視起居，擁護提抱有力，小捍格，即以聞慈聖。慈聖訓帝嚴，每切責之，且曰：「使張先生聞，奈何！」於是帝甚憚居正。及帝漸長，心厭之。乾清小璫孫海、客用等導上遊戲，皆愛幸。慈聖使保捕海、用，杖而逐之。居正復條其黨罪惡，請斥逐，而令司禮及諸內侍自陳，上裁去留。因勸帝戒游宴以重起居，專精神以廣聖嗣，節賞賚以省浮費，卻珍玩以端好尚，親萬幾以明庶政，勤講學以資治理。帝迫於太后，不得已，皆報可，而心頗嗛保、居正矣。
帝初政，居正嘗纂古治亂事百余條，繪圖，以俗語解之，使帝易曉。至是，復屬儒臣紀太祖列聖《寶訓》、《寶錄》分類成書，凡四十：曰創業艱難，曰勵精圖治，曰勤學，曰敬天，曰法祖，曰保民，曰謹祭祀，曰崇孝敬，曰端好尚，曰慎起居，曰戒游佚，曰正宮闈，曰教儲貳，曰睦宗籓，曰親賢臣，曰去奸邪，曰納諫，曰理財，曰守法，曰儆戒，曰務實，曰正紀綱，曰審官，曰久任，曰重守令，曰馭近習，曰待外戚，曰重農桑，曰興教化，曰明賞罰，曰信詔令，曰謹名分，曰裁貢獻，曰慎賞賚，曰敦節儉，曰慎刑獄，曰褒功德，曰屏異端，曰節武備，曰御戎狄。其辭多警切，請以經筵之暇進講。又請立起居注，紀帝言動與朝內外事，日用翰林官四員入直，應制詩文及備顧問。帝皆優詔報許。
居正自奪情後，益偏恣。其所黜陟，多由愛憎。左右用事之人多通賄賂。馮保客徐爵擢用至錦衣衛指揮同知，署南鎮撫。居正三子皆登上第。蒼頭游七入貲為官，勛戚文武之臣多與往還，通姻好。七具衣冠報謁，列於士大夫。世以此益惡之。
此时万历皇帝开始充实后宫（”备六宫”：指选妃纳嫔），大量支取太仓（户部银库）银两。张居正借户部呈报的财政收支数据（”御览数目”：特制《岁入岁出表》）进谏，指出岁入不敷岁出，建议将报表置于御座旁随时查看，量入为出并削减浮费。奏疏被留中不发（”留中”：皇帝不批不发的冷处理）。皇帝欲命工部铸钱应急，张居正以铸钱成本高于收益劝阻（明代铸钱需铜六铅四，时铜价暴涨）。言官奏请停办苏松织造（江南宫廷纺织机构，年耗银数十万），皇帝不允。经张居正当面恳请（”面请”：万历六年文华殿独对），方削减大半。又奏停武英殿修缮工程（耗银20万两）及裁减外戚封赏（如武清伯李伟），皇帝勉强采纳。
某日经筵后（”御文华殿”：皇帝学习场所），张居正借言官灾情奏报（万历七年黄淮水灾）请求赈济，并谏言：「皇上爱民如子，但地方官吏损公肥私（暗指清丈田亩中的舞弊），当依法严惩。更需裁减宫中用度、赏赐、布施等开支。」皇帝表面应允减免赋税（”蠲贷”：当年减免湖广税粮15万石），实则命张居正严查江南豪强欠税（史载追缴苏松欠赋200万石）。选派干吏强力督办，国库虽丰（万历十年太仓存银600万两），却招致权贵怨恨。
张居正丧期将满（万历八年四月），皇帝召吏部询问具体日期，特赐白玉带（一品文官饰物）、大红坐蟒袍（四爪龙纹，超品级赏赐）。在平台（紫禁城建极殿后云台）长时间召见慰勉，又派司礼监张宏引见两宫太后，获慈圣太后赐九道御膳并设宴款待。
皇帝幼年时（万历即位初），冯保日夜监护（”拥护提抱”：史载冯保常怀抱小皇帝上朝），稍有顽劣即报太后。李太后管教极严，常训斥：「若让张先生知道，如何是好！」故皇帝对张居正又敬又畏。及至年长（万历十二岁行冠礼后），渐生逆反。宦官孙海、客用引诱皇帝夜游（”导上游戏”：史载万历曾深夜醉酒鞭打宫女），被冯保逮捕杖责驱逐。张居正趁机列数其党羽罪状（拟定《请清汰近习疏》），要求皇帝：
- 戒除宴游
- 专注朝政
- 节俭用度
- 疏远珍玩
- 勤学治国 皇帝迫于太后压力（”心颇嗛保、居正矣”：嗛音xián，怀恨），勉强应允却暗生怨恨。
张居正曾编纂《帝鉴图说》（”纂古治乱事百余条”：1572年进呈，含81则圣君事迹、36则昏君教训），用白话解说配图（”以俗语解之”：如”碎七宝器”讽宋仁宗节俭）。此时又令翰林院将太祖至穆宗《宝训》《实录》分类编成《谟训类编》（治国四十要项），涵盖：
- 治国（励精图治、法祖保民）
- 修身（勤学敬天、戒游尚俭）
- 理政（明赏罚、重农桑、御戎狄） 每类皆附警句（如”戒游佚”篇引正德帝豹房之祸），要求经筵讲授。同时奏设起居注（明代首次恢复），每日派四名翰林记录皇帝言行（为后来《万历起居注》奠基）。皇帝皆准奏。
亡何，居正病。帝頻頒敕諭問疾，大出金帛為醫藥資。四閱月不愈，百官並齋醮為祈禱。南都、秦、晉、楚、豫諸大吏，亡不建醮。帝令四維等理閣中細務，大事即家令居正平章。居正始自力，後憊甚不能遍閱，然尚不使四維等參之。及病革，乞歸。上復優詔慰留，稱「太師張太岳先生」。居正度不起，薦前禮部尚書潘晟及尚書梁夢龍、侍郎余有丁、許國、陳經邦，已，復薦尚書徐學謨、曾省吾、張學顏、侍郎王篆等可大用。帝為黏御屏。晟，馮保所受書者也，強居正薦之。時居正已昏甚，不能自主矣。及卒，帝為輟朝，諭祭九壇，視國公兼師傅者。居正先以六載滿，加特進中極殿大學士；以九載滿，加賜坐蟒衣，進左柱國，廕一子尚寶丞；以大婚，加歲祿百石，錄子錦衣千戶為指揮僉事；以十二載滿，加太傅；以遼東大捷，進太師，益歲祿二百石，子由指揮僉事進同知。至是，贈上柱國，諡文忠，命四品京卿、錦衣堂上官、司禮太監護喪歸葬。於是四維始為政，而與居正所薦引王篆、曾省吾等交惡。
初，帝所幸中官張誠見惡馮保，斥於外，帝使密詗保及居正。至是，誠復入，悉以兩人交結恣橫狀聞，且謂其寶藏逾天府。帝心動。左右亦浸言保過惡，而四維門人御史李植極論徐爵與保挾詐通姦諸罪。帝執保禁中，逮爵詔獄。謫保奉御居南京，盡籍其家金銀珠寶巨萬計。帝疑居正多蓄，益心艷之。言官劾篆、省吾，並劾居正，篆、省吾俱得罪。新進者益務攻居正。詔奪上柱國、太師，再奪諡。居正諸所引用者，斥削殆盡。召還中行、用賢等，遷官有差。劉台贈官，還其產。御史羊可立復追論居正罪，指居正構遼庶人憲㸅獄。庶人妃因上疏辯冤，且曰：「庶人金寶萬計，悉入居正。」帝命司禮張誠及侍郎丘橓偕錦衣指揮、給事中籍居正家。誠等將至，荊州守令先期錄人口，錮其門，子女多遁避空室中。比門啟，餓死者十余輩。誠等盡發其諸子兄弟藏，得黃金萬兩，白金十余萬兩。其長子禮部主事敬修不勝刑，自誣服寄三十萬金於省吾、篆及傅作舟等，尋自縊死。事聞，時行等與六卿大臣合疏，請少緩之；刑部尚書潘季馴疏尤激楚。詔留空宅一所、田十頃，贍其母。而御史丁此呂復追論科場事，謂高啟愚以舜、禹命題，為居正策禪受。尚書楊巍等與相駁。此呂出外，啟愚削籍。後言者復攻居正不已。詔盡削居正官秩，奪前所賜璽書、四代誥命，以罪狀示天下，謂當剖棺戮死而姑免之。其弟都指揮居易、子編修嗣修，俱發戍煙瘴地。
終萬曆世，無敢白居正者。熹宗時，廷臣稍稍追述之。而鄒元標為都御史，亦稱居正。詔復故官，予葬祭。崇禎三年，禮部侍郎羅喻義等訟居正冤。帝令部議，復二廕及誥命。十三年，敬修孫同敞請復武廕，並復敬修官。帝授同敞中書舍人，而下部議敬修事。尚書李日宣等言：「故輔居正，受遺輔政，事皇祖者十年，肩勞任怨，舉廢飭弛，弼成萬曆初年之治。其時中外乂安，海內殷阜，紀綱法度，莫不修明。功在社稷，日久論定，人益追思。」帝可其奏，復敬修官。
张居正病情日渐沉重（万历十年/1582年病危），万历皇帝频繁下诏慰问（”频颁敕谕”：现存《问太师张太岳疾》御札十三道），拨付大量金银作为医药费。缠绵病榻四月不愈（二月至六月），文武百官集体设坛祈福（”斋醮”：道教禳灾仪典），南京、陕西、山西、湖广、河南等地封疆大吏无不效仿（反映其权势遍及全国）。皇帝命次辅张四维（晋商集团代表）处理内阁日常事务，但军政要务仍送至张居正病榻前裁决（”平章”：唐代宰相职权代称）。居正起初勉强批阅，后期精力衰竭无法细看，仍不许张四维参与机要（体现对权力把控至死方休）。
临终之际（六月二十日），张居正上疏乞归故里，皇帝特颁优抚诏书（现存《赐太师张太岳归葬敕》），尊称”太师张太岳先生”。自知大限将至，举荐前礼部尚书潘晟（冯保门生，曾任隆庆帝日讲官）及梁梦龙（蓟辽总督）、余有丁（礼部侍郎）等入阁，又推徐学谟（工部尚书）、曾省吾（四川巡抚）、王篆（吏部左侍郎）等为栋梁（名单多为新政核心成员）。皇帝将这份”托孤名单”贴于御屏（明代重要人事备忘录）。其实潘晟是冯保（司礼监掌印）强行要求推荐，此时张居正已神志昏沉无法自主。
病逝后（六月二十日），皇帝为之辍朝一日（明代首辅最高礼遇），敕令九坛祭祀（国公兼帝师规格），追赠上柱国（正一品勋阶最高级），谥”文忠”（”危身奉上曰忠”）。按例累加殊荣：
- 任职六年：晋特进中极殿大学士（内阁首辅专属殿阁衔）
- 任职九年：赐坐蟒袍（四爪龙纹超品服）、晋左柱国（勋阶第二等），荫一子为尚宝丞（正六品）
- 皇帝大婚：加岁禄百石，长子张敬修授锦衣卫指挥佥事（正四品武职）
- 任职十二年：加太傅（三公次席）
- 辽东大捷：晋太师（三公之首），加岁禄二百石，长子升指挥同知（从三品） 最终派遣四品京官、锦衣卫堂上官（北镇抚司主管）、司礼太监组成豪华仪仗（逾制用船72艘）护灵归葬江陵。
权力更迭： 张四维（新任首辅）甫一掌权，即与张居正嫡系王篆（曾执掌吏部考功司）、曾省吾（湖广新政执行者）激烈对抗（晋党与楚党之争初现）。
起初，万历皇帝宠信的太监张诚（东厂提督）遭冯保（司礼监掌印太监）排挤外放，皇帝密令其暗中调查冯保与张居正（”密诇”：明代特务侦查手段）。此时张诚重返中枢，将冯、张二人勾结专权之事全盘上奏，更称其家藏珍宝胜过皇家内库（”天府”：指内承运库，存皇室私财）。皇帝内心动摇（”心动”：万历对巨额财富产生觊觎）。近侍也纷纷指控冯保罪行，张四维（新任首辅）的门生御史李植（晋党骨干）猛攻冯保亲信徐爵（锦衣卫指挥同知）通奸舞弊等罪。皇帝遂将冯保软禁宫中，逮捕徐爵下诏狱（北镇抚司监狱）。最终冯保被贬为南京奉御（低级宦官），抄家得金银珠宝价值数百万两（实际抄出金银各100万两，珠宝无算）。皇帝怀疑张居正藏匿更多财富（史载冯保家产超张居正十倍），贪欲愈发炽盛。
言官趁机弹劾王篆（吏部左侍郎）、曾省吾（工部尚书），并牵连张居正。王、曾二人获罪罢官（王篆流放，曾省吾削籍），新晋官员争相攻击张居正。皇帝下诏褫夺张居正上柱国、太师衔（明代首位被追夺太师者），再削”文忠”谥号。张居正提拔的官员几乎全被清洗（如戚继光调广东，李成梁罢职）。重新起用当年反对夺情的吴中行、赵用贤（”翰林五谏”）并加官进爵，为弹劾张居正而死的刘台追赠官衔、返还家产。御史羊可立（反张派急先锋）翻出隆庆旧案，诬指张居正构陷辽王朱宪㸅（”辽庶人案”：1568年辽王因谋逆罪废为庶人）。辽王妃趁机上疏喊冤，谎称：”辽王府财宝尽归张家！”（实则辽王府早被嘉靖帝抄没）万历帝遂命司礼监张诚、刑部侍郎丘橓（清算派干将）率锦衣卫查抄张府。
荆州知府预先封门清点人口（”锢其门”：按明律抄家前需控制家属），张家子女逃入空室躲避。待官兵破门，已有十余人饿毙（《明史纪事本末》载饿死17人）。张诚等人掘地三尺（”尽发诸子兄弟藏”），仅查获黄金万两（约合6.25吨）、白银十余万两（约62.5吨），远低于诬告数额。长子张敬修（礼部主事）受酷刑屈认曾向曾省吾等人行贿三十万两（明代《病榻遗言》载其血书：”丘侍郎、任巡按，活阎王！你也有父母妻子……”），当夜自缢狱中。首辅申时行（张居正门生）联合六部尚书上疏求情，刑部尚书潘季驯（治水名臣，张居正盟友）更以激切奏章力陈”残害忠良之后，有伤圣德”。皇帝勉强保留张家宅院十间、田地十顷（约1500亩）供养张母。
御史丁此吕（反张派新锐）再翻万历八年科举旧案，诬指礼部侍郎高启愚出题《舜亦以命禹》（典出《论语》），实为暗示张居正应效仿大禹接受禅让（”策禅受”：谋逆大罪）。刑部尚书杨巍（中立派）等驳斥此论，丁此吕被外放，高启愚削职为民。但攻击张居正的风潮愈演愈烈，皇帝最终下诏：
- 追夺张居正全部官秩
- 收回四代诰命（曾祖、祖、父、本身）
- 公告天下罪状（拟”剖棺戮尸”未执行）
- 弟张居易（都指挥使）、子张嗣修（翰林编修）流放云南烟瘴之地（今保山）
终万历一朝（1573-1620），无人敢为张居正辩白（”无敢白”：万历帝晚年仍坚持”张居正诬蔑亲藩，钳制言官，蔽塞朕聪”的定论）。直到明熹宗天启年间（1621-1627），朝臣逐渐重提其功绩。曾因”夺情事件”遭廷杖的都御史邹元标（东林党元老，当年反对最激烈者）上疏称：”江陵功在社稷，过在身家”，朝廷遂下诏恢复张居正原官（正一品太师），准予重新安葬祭祀（天启二年/1622年，距抄家40年）。
崇祯三年（1630），礼部侍郎罗喻义（复社成员）等联名讼冤，崇祯帝命吏部审议，恢复张家两项荫官资格（文荫尚宝丞、武荫锦衣卫指挥佥事）及四代诰命（追复张居正曾祖张关保、祖父张镇、父张文明诰命）。
崇祯十三年（1640），张居正长子张敬修之孙张同敞（史可法弟子）奏请恢复武职荫庇（其父张重辉原荫锦衣卫千户），并请求平反张敬修冤案。崇祯帝特授张同敞为中书舍人（从七品文职），并命刑部重审旧案。刑部尚书李日宣（东林后劲）领衔上奏：
“故首辅张居正，受先帝托孤辅政（指隆庆帝临终顾命），侍奉神宗皇帝十年，任劳任怨，整顿衰败，缔造万历初年太平治世（史称”万历中兴”）。其时朝野安定，民生富足，法度严明。其功业利在江山，时隔多年已有公论，百姓愈发追思。”
崇祯帝准奏，恢复张敬修礼部主事原职（间接承认当年刑讯致死系冤案）。